目送宋南被簡修然帶走，羅元觴和月眸皆是無言。這是宋南自己的選擇，他們二人任何一人，都無權做出幹涉。

沈默半晌，月眸正要走出破廟，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：

“等一等。”

月眸驟然停下了腳步。

“我想和你單獨聊聊。”

月眸遲疑了片刻，最終還是沒有拒絕。二人離開了破廟，就近尋了處寬敞空曠的地方，並肩而立，一時無言。

忽然，羅元觴主動開口。這一開口，讓夏梔心中掀起驚濤駭浪。

“月眸，不對，應該叫你……夏姑娘。”

“啊？”月眸一楞，數息後說：“羅捕頭，你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
羅元觴吐了口氣，嘴角浮起一抹笑容，側著頭：“若你今天不以這副裝扮出現，我或許還不敢肯定。但此刻你站在了我的面前，我幾乎可以篤定——你，月眸，就是夏梔。”

說話間，羅元觴的眼神已經直視起月眸那雙清澈的眸子。

那雙眼睛，錯不了，與卸去了偽裝的夏梔一模一樣。

月眸目光閃爍，好似在躲避羅元觴那道看透一切般的目光。往常都是她質問別人，這還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了那些被拷問的犯人的感受。

然後，她的嘴角，浮起了一道笑意。

“你是怎麽知道的？”

註視著羅元觴眼中的那道篤定與自信，她知道，自己再怎麽辯解都已經無濟於事。

索性，就直接承認了。

“最直接的證據，就是你今日出現在了此地。作為宋南的貼身護衛，明知我不好對付，卻在我找上宋南時才忽然出現，而不是提前將其帶走，這完全說不通。再者，宋南見到你時，很明顯是一副驚訝的神情。這就說明，宋南壓根不知道自己有個貼身護衛，換言之，所謂‘貼身保護’的說詞，不過是你自己憑空捏造出來的。”

她已經不再辯解，只是靜靜聽著羅元觴的列舉陳述。

“之前聽段前輩說，月眸精通易容術，易容技巧之高超在江湖中極為罕見。而我又恰好得知，你的爺爺——夏老爺子懂得易容術，你夏梔也曾跟隨爺爺學習過易容技巧，甚至青出於藍。這時候，我就開始懷疑，你夏梔和月眸，會不會是同一個人？

若說此時只是開始懷疑，但之後發生的一件事，讓我開始慢慢肯定自己的猜測。你還記得不記得，昨日在小樹林，我們見過面，而且遭遇了一些事情？

當時，一名不知來路的刺客朝你發射了一枚暗器，你身手敏捷地躲了過去。那個時候，我只是驚訝，你的身手似乎不錯。雖然你自稱一切是運氣使然，自己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，但那時，我已經開始起疑了。

之後，擊退了刺客，你開始向我講述夏老爺子的過去。我清楚地記得，其中你提到了幾句話——

“我學了十幾年的武功”

“當時那夥人追到了游藝村，我不得不貼身守在爺爺身旁保護他”。

這些言語，與你口中的“三腳貓的功夫”大相徑庭，產生了很明顯的矛盾。而且聽得出，你當初似乎保護了自己的爺爺好一段時間。這就說明，以你的武功，要擊退那些殺手不算難事——

你夏梔實際擁有如此的武學造詣，這就讓我更加確定，你十有八九就是月眸。

再然後，時至今日，你以“月眸”的身份出現，恰好再一次驗證了我的推測——月眸明明從頭至尾都沒出現過，此刻卻陡然站出來說知曉全部的內情。這太突兀，也太容易引人懷疑了。

而若想要很好地解釋這一切，只有一個理由。你，夏梔，是藍月坊頭牌舞女梔月，更是名聞江湖的賞金獵人，月眸。”

夏梔啞口無言，早已沒了辯解的心思。這些漏洞的確無以辯駁。她也沒想到，自己會露出這麽多的破綻。

她長舒了口氣，嘴角盈笑的同時，身心莫名地放松：“羅捕頭果然料事如神，夏梔佩服！”

這是由衷的讚美。她以“月眸”的身份縱橫江湖已有三年，但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識破她身份的人，羅元觴是第一個。

“只不過，你並不是第一個看穿我身份的人。”夏梔喃喃，“早在你之前，便已經有人識破我的身份了。”

羅元觴好奇。夏梔隱藏得那麽深，並有掌握著江湖頂尖的易容術，此番若不是因為宋南的案子，他也斷然也無法看穿夏梔的身份。但竟然有人，早他一步識破了一切！

“是我在賞金會的同伴，慕葉。其實我也是幾天前才知道此事的。話說回來，那個時候，你似乎也在場。”

羅元觴忽然想起：“你是說，在褚澤的那個案子裏？”

“對。那個時候，慕家二少爺慕元青單獨找我，我才知道，原來他的哥哥慕葉，早就已經知曉我的身份了。”

“原來如此”羅元觴終於全部回憶了起來，“還記得那個時候，從房間出來之後，你對慕元青的懷疑一下子就減輕了許多。這麽說來，他應該是把自己與褚澤的過去告訴你了。”

“不錯。為了讓我替他保守秘密，作為交換，他也得知了我的一個秘密。而這個秘密，就是我的真實身份。”

慕葉，這個神秘的慕家大少爺，羅元觴只在當初化名潛入賞金會時見到過一次。之後，在慕府待了數日，他也與慕元青多次聊起慕葉，但卻一直沒有見到本尊。

“慕葉麽？我倒是一直都想當面會一會他，只是一直沒有機會。”羅元觴莫名有些興奮。

“放心，會有機會的。”

場面突然沈默。不過僅僅持續了數息，羅元觴便一語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：

“之前的幾個案子，那個一直在暗中幫助我的人，包括當初科舉案中的那個‘瞿元’，其實都是你吧。”

夏梔嘴角微微揚起，並未否認，

“幫你的不是我，是你自己。我只是給你提供些線索，最終找出真相的，還是你，‘黎京名捕’羅元觴。就算沒有我，你依然可以完美地解出真相，就像這次一樣，不是麽？”

雖然答案早在意料之中，但此刻親耳聽到，他還是有些感慨，但同時，也有些無奈。

“所謂‘黎京名捕’，都是虛名。連案子都沒法單獨破解，還需要他人幫助，我何德何能，夠得上‘黎京名捕’這一稱號？”慨嘆的同時看向夏梔，神色感激，

“不過還是謝謝你。沒有你，當初我和我爹，恐怕早就人頭落地了。”

羅元觴所指的，自然是當初那件數月都懸而未解的連環殺人案。當初，皇上已經憤怒到將聖旨頒到了縣衙，並給縣衙定下了半月的破案期限。半月案子不破，縣衙所有人，恐怕都得遭殃。

那時，若不是月眸（夏梔）的暗中幫助，羅元觴還真沒有多少把握在半月內破案。所以，從某種程度，夏梔，可以說是羅元觴的救命恩人。

談話間，不知不覺，午時悄然而至。

“宋南的事情，其實你早就知道了，是麽？”最終，他還是把話題扯回到了當下的案子上。

“啊？”夏梔還沒有反應過來。

羅元觴：“我是說，在我進村調查之前，你就已經查清了宋南的罪行。只是，一直在替他隱瞞罷了。”

“這……”夏梔低著頭，沈默片刻，隨後沈聲道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果然”一切與羅元觴預想的一樣，

“其實也沒什麽。無論你與宋南是何關系，他終究是你的朋友，對他的死，你不會不管不顧。但以你的能力，不可能發現不了案子中的蹊蹺，可你卻始終無動於衷。說明，你恐怕早就知道內情了。”

夏梔：“是啊，早在剛回村子的時候，我就發現了一些蹊蹺。於是，我順藤摸瓜地查下去，竟逐漸發現了驚天內幕，以及，‘梁傑’的真實身份。”

“但是，你並未拆穿一切。”羅元觴看著夏梔的眼睛。

夏梔看了一眼羅元觴，隨即轉過頭去，平靜看著前方：

“羅捕頭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如果有一個姑娘，你不喜歡她，但她卻深深愛著你，比任何人都愛你，而且為你犧牲了很多。只是，她一時不慎，因為你而犯了錯，殺了人，你會抓捕她麽？”

夏梔問得隱晦，但羅元觴很清楚夏梔想表達的意思。不過這種問題，對他來說，幾乎是不需要思考的。

“會。”羅元觴斬釘截鐵，不帶有半分猶豫，“我是捕頭，奉的是公職。我的職責，就是抓捕犯人。只要有人犯了錯，且證據確鑿，我都會將其抓捕歸案，無論親疏。”

夏梔側著頭暗暗笑了一聲，一個早在意料之中的問題，她又何必問？

“或許，你日後會改變主意的。”夏梔站起身，正眼看著羅元觴：“羅捕頭，我還有事，就先告辭了。我們，改日再聊。”

夏梔前行幾步，忽然想到了什麽，又轉過頭來：“哦對了，我的秘密，還望羅捕頭替我保守。”

羅元觴一笑：“放心，我會替姑娘好好保守秘密的。姑娘的相助，姑娘的大恩大德，羅某沒齒難忘。”

相視一笑，夏梔遂不再回頭地向前走去。望著背影逐漸遠去，羅元觴望了望天色，時候已經不早，便順著原路返回客棧。

他沒有再親自前往鄴陽縣衙，而是在客棧裏收拾好東西，派人去縣衙打了聲招呼後，便馬不停蹄地啟程趕回黎京。

這幾日的調查，加上之前在慕府拖延的那些日子，他離開黎京，已經有小半月的時間。這麽長的時間，莫說羅立海會擔心，衙門裏，更是留了一堆的公務等著他去完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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